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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十二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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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十二章

尤聽雪沒有想吃的東西,她本就不是重口腹之欲的人,到了霍臨霆身邊後食欲更是一落千丈,如今臉頰受傷,她總覺得嘴裏泛苦,就什麽都不想吃了。

小時候尤聽雪剛被養母帶回家,聽說那時候她在雪中凍了太久,傷著根了,所以從小身體就不好,生病吃藥掛水是家常便飯,最嚴重的一次,她一直住在醫院裏,被紮針紮到看見護士就開始哭,吊太多藥水,整個人都是苦的。

醫生護士哄不住,就說在白粥裏多加點鹽,這樣能勉強蓋住她嘴中的苦味,或者直接弄成甜粥。

現在霍臨梟這麽問,尤聽雪難免想起小時候的事情,人在受傷脆弱的時候,就會開始想自己的父母、想自己有人疼愛照顧的小時候。

“白粥就好,不想再喝那些湯了?”尤聽雪虛弱地說,那些湯經過破壁機打碎之後,藥材融合其中,似乎比嘴裏的藥還苦了。

霍臨梟都由著尤聽雪,沒胃口就先隨便吃點,反正現在身體機能還沒完全覆原,沒辦法吃太多。

最後白粥還是被打成了稀米糊的樣子,可以直接用吸管喝,方便尤聽雪躺著。

尤聽雪沒喝兩口就吃不下了,一來她剛醒,餓過頭了確實吃不進去,二來口中新縫合傷口上的藥比之前還苦,苦得她連口水都想吐幹凈。

等尤聽雪喝不下後,霍臨梟不勉強,將米糊放在了床頭櫃上,發楞一般思索著什麽,隨後說:“聽雪,這次你感染得很嚴重,有點影響你的腿了,可能要住比較長一段時間的醫院,可以嗎?”

“很長一段時間……”尤聽雪有些呆楞,“是多久?霍臨霆應該不會同意的。”

跟她自己傷得多重、需要多少治療沒關系,而是霍臨霆不會想讓她過得太好,反而會想盡辦法折磨她,這樣才能看到霍臨霆喜歡的反應。

霍臨梟皺了皺眉頭,看向尤聽雪:“這次我去跟他說,你就先在醫院裏住著,身體比較重要。”

尤聽雪沒意見,卻沒抱太大的希望霍臨梟能說服霍臨霆。

醫院的日子比較無聊,加上尤聽雪傷在臉部,平時無法開口,睡覺也不安穩,精神一直不好,每日昏昏欲睡。

不知道過了幾天,霍臨梟忽然來跟她聊天,問起她在學校時的選修課,有沒有選修一些簡單好修的課程,他還先分享了自己在國外的修學內容,看起來就是普通的分享生活。

尤聽雪卻沈默地盯著他看了一會兒:“我的回答可能會讓你有點失望,我雖然沒選修過心理學,但是中醫藥裏,有門選修課是古代音樂,原理都是相通的,我出現心理或者精神問題了是嗎?”

雙目相對,霍臨梟張了張嘴唇,知道自己的意圖太明顯,尤聽雪一下子就發現了,可是他不知道怎麽解釋,或者說,不知道應該怎麽跟尤聽雪說這件事。

剛送尤聽雪過來的時候,被霍臨霆跟霍臨梟請來的醫生忍不住抱怨尤聽雪不愛惜生命,卻聽見尤聽雪說自己沒找到刀子,之後醫生沒多說什麽,背後卻找來了霍臨梟單獨說這個事情。

沒跟霍臨霆說是多少了解一點霍臨霆跟尤聽雪的關系,別人可能對兩人的關系胡亂猜測,覺得這是真愛或者其他亂七八糟的關系。

可醫生不會這麽想,除了管家林叔跟董俞,只有每次都來給尤聽雪治療的醫生知道,她一年要因為逃跑、頂嘴、反抗以及霍臨霆心情不好受多少傷,那些傷就算花了大力氣慢慢修覆,對身體的損害依舊是存在的。

說尤聽雪不愛惜自己的生命,不過是希望她能好好活著,哪怕是現在稍微軟弱退縮一點呢?

然而尤聽雪開始絕望——不是曾經接受心理馴化後的絕望,也不是非要用命跟霍臨霆對抗,她在悄無聲息地流失生命。

如果尤聽雪是霍臨霆關在金籠裏的一朵漂亮玫瑰,那她在小心維護地綻放了五年後,開始進入枯萎期。

醫生偷偷跟霍臨梟聯系,懷疑尤聽雪已經出現心理問題了,她可能自己也沒有察覺,或者她察覺了,但是不想管。

世界上對心理問題和精神問題的研究還在一個非常模糊的階段,每個人的生長情況不同、生存環境不同、三觀不同、思維模式不同會導致診斷結果以及治療方式也不盡相同,沒有任何一個病人是會完完全全按照課本生病的。

對於尤聽雪的情況,醫生僅限於目前對她檢查報告進行猜測,猜測尤聽雪在漫長的囚禁以及年覆一年的受傷中,出現了感知遲鈍以及精神分裂。

霍臨梟難以接受這樣的結果,如果尤聽雪真得了精神分裂,那等於說她將來都沒辦法再進行研究,她的後半生,可能會在精神病院度過。

那一瞬間,霍臨梟忽然意識到,霍臨霆真的把一個人殺死了,以這樣漫長、鈍痛的方式,尤聽雪甚至可能是一點點看著自己死亡的,卻無力反抗。

瞬間受到巨大傷害的人會下意識屏蔽痛覺,腎上腺素、大腦的延緩反應,都能讓人遺忘瞬間痛處,只有漫長的痛苦會讓人逐漸產生另外的心理情況去應對無力的巨變。

“一般我們接收到精神分裂或者人格分裂的病人,排除掉基因以及天生的情況,會患上這樣的病往往是生存環境艱難,更頻發於青少年時期,原生家庭傷害、校園暴力傷害、成長末期的情感傷害,都可能造成人主觀意識上的逃避與幻想,從而形成新的人格。”醫生怕霍臨梟不理解,簡單跟他說了一下。

霍臨梟不是這個研究方向的,也沒選修過心理學以及精神病方向的專業,不過作為稍微有點關聯的專業,他明白醫生的意思。

從年齡上來說,尤聽雪不太應該出現精神分裂或者人格分裂的情況,首先就是她有一個可以治愈自己大部分心理傷害的童年,親人與年幼時期的溫暖,讓她的抗壓能力大於那些原生家庭就有問題的人。

其次,尤聽雪此前的精神情況看起來好像沒什麽問題,始終沒有做出特別激烈的事情,當然,這有霍臨霆看管的結果,卻也讓尤聽雪的病癥沒那麽嚴重。

醫生的意思是,希望霍臨梟想辦法,讓尤聽雪做一下檢測,首先是心理測試,之後等身體好一些後再去做個腦部檢查,得確認不是基因跟腦部硬件問題,只要不是無可挽回的病因,都還來得及治療。

這才有霍臨梟試探一出,霍臨梟經過上次尤聽雪住院接觸,知道尤聽雪聰明,她這樣長大的孩子,沒有不聰明的,腦子也靈活,意圖太明顯的話,估計一開口就被她發現了。

然而霍臨梟扯了那麽多前景提要,還是一秒被發現,頓時讓他心中有些心虛。

尤聽雪倒是沒那麽驚詫:“其實,我從醫院醒過來就發現了,痛覺失常、失眠、食欲不振……這些都是很典型的癥狀,但是我覺得,這應該不是什麽大問題,甚至說,擁有這些癥狀,會更好一點。”

三輩子的磋磨,讓尤聽雪屬於人的部分逐漸消失,她很多時候,都覺得自己應該是個雕像,殘缺的、老舊的,最終會被雨水一點點腐蝕幹凈,一了百了。

死亡不屬於尤聽雪的人生命題,她並不想死,但生理上的遲鈍在告訴她,生病不等於死亡。

遭罹心理疾病的人,最開始都是懷疑、沈默,像得了一場悄無聲息重感冒,難過痛苦又從高空落下,在落地前的時間裏,掙紮與呼救都是無用功,此時唯一能感知到的是痛楚。

痛楚讓患病的人感覺自己好像還活著,所以開始在身上留下傷口,他們不是想死,只是想感知自己還活著,又深深依戀這種活著的快|感。

尤聽雪不需要自己動手,就有無法終止的痛苦,於心於身,每時每刻,痛苦太多了,好像活得過於清醒,就開始逃避,於是她對痛楚的感知也跟著降低了,隨之而來的是人的反應遲鈍。

反應太快的話,痛苦就來得太快太多了,多得她承受不了。

霍臨梟難過地凝視尤聽雪,良久,他問:“你需要我把這個事情告訴霍臨霆嗎?你應該不希望自己開口跟他說這些,但你需要治療。”

“不用說,他自己會知道的,況且,他這樣的人,哪裏會管一個普通人的死活呢?”尤聽雪輕哧一聲,扯動了臉上的傷口。

事情也如尤聽雪說的,當晚霍臨梟就在醫院外見到了在車內抽煙的霍臨霆,對方喊了聲餵,讓霍臨梟停下腳步。

霍臨霆夾著煙的手放在車窗上,透過模糊的煙霧看向步履有些沈重的霍臨梟。

最終霍臨梟還是上了車,董俞跟司機識趣地離開,將車內空間留給兄弟倆。

“我聽給聽雪治療的主治醫生說,她有精神分裂的前兆?”霍臨霆漫不經心的語氣像是在說一個與自己無關的路人。

“是。”霍臨梟惜字如金,他知道醫生都會給對方匯報什麽,如今來問,倒是不知道想再確認一遍還是心裏有著隱秘的期望。

霍臨霆忽然又不開口了,他無聲地抽著煙,等到抽完後,將煙頭按滅在煙灰缸裏,白玉煙灰缸上有氤氳的紅色紋路,莫名讓他想起曾經在床上掙紮的尤聽雪,美麗、魅惑、脆弱又不肯低頭。

過一會兒,霍臨梟的鬧鐘響了,他直接關掉:“我實驗室裏還放著蟲子,天氣冷了溫度不好調整,你到底想說什麽趕緊說,這批蟲子要是死了,一個季度就白幹了。”

然而霍臨霆只是冷笑了聲沒再多說什麽,讓霍臨梟趕緊滾,滾去照顧那些醜陋的小蟲子。

兩人不歡而散,一句有用的都沒聊到。

後續的治療對正常流程來說有些緩慢,明明已經動過手術也換了更強效的藥,尤聽雪的傷口愈合還是很慢,像是有什麽東西在阻止她痊愈。

醫生發現這個情況後又給尤聽雪做了各種檢查,最終發現,是尤聽雪的心態影響了她的傷口愈合。

她不希望這個傷好起來。

世界上有一些案例是這樣的,多發於小孩子身上,比如說有的小孩子犯了錯誤後會覺得自己只要生病就不會受到責罰,於是立馬就會發燒、嘔吐,甚至沈眠不醒。

尤聽雪的身體檢查不出什麽問題,傷口愈合慢,那就只能是心理問題,她沒辦法再去破壞自己的傷口,就只能無數次給身體下命令:好得慢一點吧,再慢一點吧。

仿佛只要傷口不愈合,她就可以永遠維持現狀。

檢查報告被送去了霍臨梟跟霍臨霆手上,前者盡量每天都來探望尤聽雪,這份報告看不看他都了解,只是看著報告,愈發無奈。

至於後者,霍臨霆差不多每七天收一次報告,中間沒有特別重要的事情就不去看,沒想到送上來的是這樣的東西。

霍臨霆那脾氣根本忍不了,當晚就去了醫院,直接沖進尤聽雪的病房裏,將報告摔在她身上,怒目而視。

尤聽雪還沒睡,從床上緩緩坐起來,靠在床頭,拿起散落的紙張,直接去看最後面的診斷結果。

結果沒有出乎尤聽雪的預料,她沒有刻意給自己下心理暗示,可一個人的想法、沖動與心底的yuwang又怎麽能瞞得過自己呢?

將報告整理好,尤聽雪放到了床頭櫃上:“我知道了,所以呢?”

“所以?你還問我所以?”霍臨霆都被氣笑了,大步走到床邊,伸手掐住尤聽雪的脖子,“你以為這樣就能擺脫我了?一直瀕死留在醫院?”

尤聽雪感受到一陣窒息,不過沒到不能說話的程度:“霍臨霆,人不能完全克制自己的想法,就像男人控制不住下半身一樣,不管我願不願意,我心底就是覺得在醫院更輕松舒服,那我的傷自己好得慢有什麽不對?”

除非哪天男人不再滿腦子都是yin|穢|色|情。

霍臨霆實在沒想到她膽子這麽大,明晃晃地罵自己:“我看你是瘋了。”

“報告都在你那了,瘋不瘋的,你看不見嗎?”尤聽雪輕笑著問。

承受不住就會瘋,人類本身就不是多堅強的生物。

霍臨霆松開手,靜靜看著尤聽雪:“你之前才說,願意聽話了,可見你也滿口謊話,沒一句是真的,你依舊只是想逃跑,就像裴靜溪一樣。”

尤聽雪搖搖頭:“你說錯了,我跟裴靜溪不一樣,我確實想離開你,但說願意,也是你我預料中的事情,這麽多年,我遲早會選擇退一步,在我還有自我意識的時候,是你自己暫時還接受不了。”

五年,養條狗都該養出習慣來了,霍臨霆期待尤聽雪的轉變,或許是某天聽話、或許是某天真的選擇魚死網破、或許某天尤聽雪患上斯德哥爾摩選擇愛上他,卻從來沒想過,尤聽雪選擇一個折中的答案。

折中得霍臨霆一下子都接受不了生活的改變,他便開始惱羞成怒。

“你覺得我接受不了你的選擇?尤聽雪,別把自己看得太重要了。”霍臨霆諷刺地應聲。

“無所謂你承認與否,世界上大部分事情本就是論跡不論心,霍臨霆,你應該接受我的一切變化,因為這本就是你曾經想看見的,現在一一實現了,你應該開心。”尤聽雪溫柔地勸慰。

霍臨霆看著尤聽雪被紗布包裹的臉,忽然發現自己好像不認識尤聽雪了,明明在富二代撞尤聽雪之前,她還滿身活力與怨恨,每天都在思考怎麽逃跑以及殺了他。

一夜之間,尤聽雪仿佛曇花枯萎,整個人疲憊倦怠到可以隨口說妥協與繾綣話語。

從前,她連給霍臨霆一個好臉色都吝嗇。

好像,堅持了五年的尤聽雪終於沒有力氣地倒下了,像一個無法再站起來的孤苦旅人,她決定就是這裏了,就倒在這裏,從此長眠。

霍臨霆沈默離開,他忽然覺得尤聽雪說得對,他做不出決定,這個結果他本該高興,終於,看到一個人變成無力的玩具了,但他莫名開始懷念曾經會偷偷爬窗離開的尤聽雪。

哦,現在尤聽雪甚至沒辦法靠自己站起來。

尤聽雪在霍臨霆離開後沒再看那報告一眼,慢吞吞滑進被子裏,嘆息著關了燈,陷入黑暗中沈睡。

第二天霍臨梟照常來,給尤聽雪帶了一罐蟲子,說是新線蟲,但是因為溫度驟降,死了一些,他特地挑出來送給尤聽雪的,讓她在醫院裏不那麽無聊。

封死的透明玻璃瓶裏是一條條常人見了會起雞皮疙瘩的線蟲,尤聽雪卻很喜歡,她摩挲了一下瓶子,問:“你怎麽可以帶出來的?”

按道理來說,這種實驗用的的線蟲,都不應該這麽大咧咧地帶出來,還送進了醫院病房裏。

霍臨梟笑了下:“因為我是霍家二少爺,弄一點沒關系,你喜歡就讓它們陪你吧。”

不得不說,霍臨梟送禮物就很合尤聽雪的心意,不管是這次的線蟲還是上一次的試管風暴瓶,都剛好送在尤聽雪心上。

貴重的禮物霍臨霆不是沒送過,他甚至在衣服包包首飾這些東西上從來沒虧待過尤聽雪,可那些都不是尤聽雪喜歡的,一個人是不是真心送你禮物,其實相當明顯。

霍臨霆送那些,是因為他想在尤聽雪看到,根本不在乎尤聽雪想不想要;霍臨梟送的東西不貴,卻都考慮到了尤聽雪的心意,她心心念念想回到實驗室繼續學習、做研究,身不由己的時候,好像就剩夢想能拉自己一把了。

【此章完】

作者不是醫學專業的,一切劇情設定參考來自於百度百科跟知乎,如有錯漏,可以在評論區提醒,謝謝大家!

謝謝觀看,看文愉快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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